以下内容是根据自己不太清晰的记忆写成的“一面之词”,跟事实有一定出入,不代表真实情况
引子
三月份的时候,我妈突然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大意是说爷爷前段时间生病了,还挺严重的,之前一直在 ICU,现在可以探视了,让我周末或者什么时候有空了打个视频给我叔叔(叔叔正在照看他)。
让我叔叔帮忙视频一下,探望一下我爷爷。
爷爷这几年身体一直都不怎么好,所以我也没太在意,以为又是和往常一样。
所以周日的时候敷衍的打了个视频,才知道他虽然现在意识清醒,但是气管已经切开了,所以说不了话,我只能简单的问候几句,他也眨了眨眼以示回应,然后就此作罢。
叔叔说现在情况很稳定了,过不了多久就能出院回家了,如果有什么事会再联系我。
没曾想,过了一段时间某个周二的清晨,我正骑车去上班的路上,似乎听见手机响了,但是由于在骑车,所以就没接。
到公司看到来自我妈的未接电话,其实心里已经猜到个大概了。
我妈也简洁扼要的说了下情况,爷爷昨晚凌晨去世了,让我看看请假赶回去。
爷爷周六晚上送去青山园(我们那里的一家火葬场),周五做家祭,我至少周五要在场。
她还说,我奶奶特意强调,让我开车回去,这样方便一些。
于是我想了想,决定周三中午开车回去,这样还能赶上晚饭。
其实当时内心还在犹豫,能不能晚点回去。
因为根据预报那周的周六成都将会有一个难得的好天气,可以看到雪山。
这是我期待以久的事情,但是不得不放弃,还是回家吧。
仔细一想,多年前我还在上大学时,外婆去世,也是临近周末,但是周六我恰好要和车队出行,而这次我是车队的载旗队员,这是一次难得表现机会,所以我硬是说没买到车票,一直等到车队活动结束,到了周日才回去。
这次我不能再这么做了。
但是根据预报,周三成都也将会有一次难得的好天气,虽然看不到雪山,但是可以看到通透的日出,我想去拍一次心心念念的悬日。
于是周三凌晨四点多,我就出门带上装备去事先算好的机位。
为了避免意外,特意准备了多个备选机位。
但是,到达第一个机位还有差不多 1km 时,车爆胎了。
字面意义的爆胎了,很大一个口子,去换轮胎时修车店员工都惊讶了,一边拍照一边叫其他员工来“观摩”。
或许当时爆胎已经是某种征兆了,但是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把车停路边,然后背上装备步行前往预定机位。
不出所料的,这个机位被围墙、大树、楼房挡的严严实实,根本不可能拍的到太阳。
回到停车的地方,换上备胎,开去车店换好车胎,还去洗了下车,又去吃了午饭,收拾了一下,我才慢悠悠的出发。
生前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对这些事非常的不上心、不在乎。
我不知道我是真的不在乎还是只是在逃避。
对爷爷的印象已经越来越模糊了。
只记得他还不算太老时,在离家不远的地方开了一家理发店,专门给老人和青少年理发,因为他收费便宜,没有套路。
当然,年轻人是不会去找他理发的,年轻人想要的时髦发型他也不会做。
他的理发店在不忙的时候就是“老年人活动中心”,很多附近厂里的退休老头都喜欢去他那里坐坐,吹吹牛,下下棋。
那时的他总是在上衣口袋里装着明晃晃的一大把零钱。
我也总是会在早上起床去上学前站在他床边找他要今天的零花钱。
那时的我总是不说话,就这么站在他床边,等他醒了会照例让我把他上衣拿过来,然后从那一大把零钱里抽出5毛或是一块给我。
后来奶奶总是念叨我天天去要钱,我妈就不允许再去找他要零花钱,取而代之的是每天由她给我5毛钱当作零花钱。
在我还更小一点,还没上学的时候。
对爷爷的印象是中午或是晚上饭点时,奶奶或者妈妈总是让我去理发店叫他回家吃饭。
每每这时理发店顾客总是络绎不绝,根本抽不出空回去吃饭,于是只得让我回家打包点饭菜过来,他等忙完这一阵子再自己吃。
再后来,由于长期站着给人理发,先是脚开始出问题,总是痛。
然后慢慢年纪大了,各种老年人常见的病也找上了他。
于是他先是戒烟,然后戒酒,最后连理发店也关门了,不再去理发了。
开始整日在家琢磨怎么治病,去了正规医院,去了小诊所,试了各种奇奇怪怪的偏方。
像什么拿醋泡脚、生嚼刺梨、喝苹果醋。
也不知道他们听谁说的苹果醋有奇效,于是就在不知道苹果醋是什么东西的情况下,望文生义,买来苹果和陈醋,直接拿苹果沾着醋吃。
再后来,又不知道听谁说,信他们的“主”可以包治百病。
于是就拉着我奶奶去旁听了他们的“礼拜”。
参加了几次后知道这是邪教,于是说什么也不再去,而我奶奶碍于介绍人的面子,愣是硬着头皮继续参加了很多次,直到发现越来越不对劲才慢慢的退出。
爷爷又开始寄希望于正经医疗手段,但是每次都是吃了几次药或者做了几次治疗就放弃了,总是说没效果,然后又去寻求偏方。
越往后爷爷性格越偏激。
虽然他身体健康时性格也十分偏激,但是总归还是有点自己的思考,年纪大了就变得愈加“不可理喻”了。
至今记忆尤深的有两件事:
某年大旱,我奶奶想把家里囤积了很多年的陈谷趁机卖掉一些,但是我爷爷死活不同意,说必须留着自己吃,不然以后吃什么,我奶奶则说这些谷子都囤了多少年了,越囤越多,哪年吃完过了,谷仓都堆满了,新谷子都没地放了,再说了这旱灾又能旱几年?
总之,奶奶还是没争过爷爷,最终结果就是囤的谷子陈旧的卖又卖不出去,自己也不愿意吃(因为不好吃)。
另外一件事是,某年有小道消息称我们村要被拆迁了,村里人闻风而动,都在“连夜”加建二层或是重新装修老房。
我奶奶也不甘人后,当即联系施工队把所有房子都重新粉刷了一遍。
然后就联系人准备把一层小平房加成二楼。
此时我爷爷就一直反对,表示这个房子当时设计的时候就没有预留加二层的条件,你要是加了二层房子垮了怎么办?而且你都盖上了二层,以后去哪里晒谷子?
由于爷爷态度十分强硬,奶奶这次依旧妥协,最终决定只加盖一半。
那时候的房子都是一圈房子中间围着个院子的构造,最终妥协结果就是只在我们目前住的这一边的房子加盖二层,然后全家人搬到另一边去住。
即使这样,在最终封顶的时候,我爷爷还是不放心,把我们全家人都赶出去,不让呆在家里 ,以防房子垮塌。
最终结果当然是安然无恙,并且真的拆迁了,因为重新装修且有二层,多拿了不少钱。
之后我奶奶总是念叨,要不是爷爷拦着不让全部加盖二层,这时候不知道能多拿多少钱呢。
再往后,我由于在外地上大学,大学毕业后也一直在外地工作,就很少见到爷爷了。
但是每次回家总是听各种亲戚说我爷爷越来越偏激,脑子越来越糊涂了。
他先是不允许我奶奶出门干活,就算我奶奶出去了他也必须跟着,但是因为他腿脚不便,我奶奶又不愿意带上他。
后来演变到如果被他看到我奶奶和任何人说话,他都要追出去拿东西打骂别人。
直至变成了在家就到处拆东西,并且幻觉严重,晚上总是说有坏人,老是半夜提着刀出去追空气
最后连白天都出现了幻觉,正常吃着饭都会突然对着空气大骂,然后作势要拿刀去劈砍,谁从家门口路过都要被他咒骂。
奶奶说他是觉得看到了有强盗在家里,想把他们赶出去。
死后
关于爷爷病情是怎么突然恶化的我一直不得而知,也没有问过家里人。
只记得妈妈让我打视频看望一下他时说的是他前几日感冒了,奶奶没重视,没给家里人说也没带他去医院,只是给他吃了点药,结果越来越严重,还是我妈某日去看望他们时才发现爷爷状态不对才赶紧联系人送去医院的。
另外就是我回家参加葬礼时,开车带某位亲戚出去办事,他在车上说。
我爷爷是某日清晨天还没亮时由于出门追我奶奶(奶奶去菜市场了),没追到返回家的途中摔倒在了路边,摔的满脸血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还好被他路过看见了赶紧开车送去医院并联系了我家里人。
妈妈总是说,人活到最后究竟有什么意思呢?
葬礼吃饭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是因为我不常回家,村里人不认识我还是故意当我面说的。
他们从还没上菜就一直在挖苦我们,一会儿嫌弃上菜慢了,一会儿嫌弃菜不好吃了,一会儿又说这一桌菜一看就没花多少钱。
周末时,刚上大学的表妹也回来了。
她说想给爷爷买点花篮放灵堂里面。
她想买很贵很贵的花篮,她妈妈不让。
我也劝她说生前没想着好好孝敬,死后买再贵的花篮又有什么用呢?
原本她打算在网上看看有没有好看一点的花篮,但是网上的花店都没有卖丧葬用花,只能去线下定制。
于是我开车带她去花店挑选,在她还在挑选时,我先订了一对店里“畅销款”的丧葬花篮。
她最终定制了一套很贵的花篮,我看她定制的花篮,突然觉得我作为大哥怎么买的还没做妹妹的好呢。
于是想也订一套贵点的,但是不知道是因为“畅销款”已经开始做了,还是店员真心认为,总之店员劝我妹妹买了一个贵的就行了,我买这个小的也很好,都买那种大的花篮,灵堂也放不下嘛。
订好花篮后,我又去置办其他东西,让店家直接把花篮送到灵堂去。
等我回到灵堂时,发现灵堂空空荡荡的,总觉得还可以放更多的花篮。
周四晚上,我们要去湖边放河灯。
小时候就住在湖边,总是会看见一群人吹着唢呐去湖边放河灯,后来管理越来越严格,已经几乎没看到有人再放河灯了。
妈妈说,这次请的道士做的仪式是全套仪式,所以也有放河灯这一项。
乌黑的乡间道路,一群人来到河边,道士在吹唢呐、念法,亲戚们在烧纸。
作法完毕,一人拿几个河灯,打开后往河里扔去。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会引来湖面上巡逻的管理人员。
驾着快艇呼啸而来,开着探照灯扫射了一圈,似乎发现了是葬礼队伍,默默的关掉探照灯,关掉快艇引擎,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滑走了。
亲戚们似壮胆也似开玩笑的说,他看见我们这么多人不敢过来的,不用怕他。
到周六时,该送爷爷去青山园了。
我记得当时送外婆去青山园时是凌晨时分,在蜿蜒曲折的乡间道路上十几辆车开着双闪宛若流星点点若隐若现的闪烁着,,头车时不时的会扔几串鞭炮,响彻寂静的夜。
这次送爷爷时,亲戚们主张要经过城区,现在管控也严格就不放鞭炮了,头车扔点纸钱就行了吧。
在准备出发前,我看到送行的车辆居然排了差不多半个小区。
出发后大致数了数,竟有几十辆车送行。
到达青山园时,人群分为几拨,一拨去指定地点把剩下的香蜡纸烛都烧掉,一拨去对接青山园领号排队等,另外一拨就站在“广场”吹着凛冽的寒风,也不去休息室。
等待安顿完毕,只等排队时,人已散去大半。
在等待间,叔叔问在场的人,还有没有想看遗体最后一面的?
大家都说不看了吧。
其中一位亲戚说,算咯算咯,他还在医院的时候我去看他,他话都讲不出来了,还作势要赶我走,想打我呢。
众亲戚于是开始开起玩笑来。
A 说:我看他每天走路的样子就怕,总觉得下一步就要摔倒啊。
B 说:他也是越来越胡涂咯。
C 说:现在青山园应该不用排太久队了吧,前几年疫情的时候那队可难排了,青山园十几个炉子全部连轴转,根本烧不完,听说炉子都烧穿好几个。
…………
最终还是有一位亲戚说,我还是看最后一眼吧。
默默掀开遮盖的白布,大家都凑上去看了一眼。
此时从隔壁格子中传来一阵高亢且低沉又洪亮的男声,声音在各个格子间不停反弹回转,本体和回声交杂在一起,致使虽然明明是一股标准的播音腔,但是就是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我以为是对面格子间的家人是基督教徒,有牧师正在念悼词。
恰好此时排到了他们家,工作人员过去把遗体推出来时,声音的源头也跟着出来了。
原来只是一个干瘦的普通人,穿着高领毛衣,围着围巾,戴着眼镜,双手背在背后的一个父亲,正扭头对着似乎是他儿子的人说话。
不是我想象中的双手拿着圣经的牧师。
在他跟着遗体出来时,我终于听见了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他对着自己儿子说:“看吧,人生就是这样的。”
最终排到我们时,现场只剩下了寥寥数人。
等待火化的过程是漫长且无趣的。
途中又走了很多人,最终几十辆车的队伍,只剩下了几个人。
当火化终于结束,开始分拣骨灰时,有亲戚问我叔叔,后面怎么安排?
叔叔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先把骨灰寄存在青山园,这里可以免费寄存一年,一年之后再看情况。
亲戚:意思是不上山了?(意指下葬)
叔叔:是的,办个手续寄存进去就可以回去休息了,辛苦你们了。
亲戚:既然不上山的话,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了,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吧。
此时另一位亲戚突然说:但是你家车够坐不,来的时候这么多车,我们走了就只剩你家的一辆车了,够坐回去不?
叔叔数了下人,说,欸嘿,还真不够,那还得辛苦你们留两辆车送我们回去。
其他亲戚见状说既然如此那剩下的人也别走了,本来也没剩多少人了,就都等着一起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我问我妈,怎么之前你们没人说现在不上山啊。
我妈说:
“因为事发突然没有提前准备,而且请了道士来看日子和地点的时候算了很久,今年一整年都没有合适的日子,所以最终决定先不上山,等明年再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日子。
当时主治医生让把爷爷接回家的时候,你奶奶还说看来是好了,什么都不准备,我当时也不好说让接回家来八成是已经快不行了,只能叫你爸爸守着怕出事,果然当天凌晨就不行,你奶奶平时还瞧不起某亲戚,真有事了还不是第一时间想到打电话给这个亲戚让他赶紧过来安排…………”
怪不得,骨灰出来时我妈一直给我姑姑说千万不能哭。
我婶婶也一直给我表妹强调千万不能在青山园哭。
尾声
从青山园回来后,大家都很累了,于是只留了两个亲戚在灵堂看守剩余的东西,准备第二天再收拾还回去。
留下来的亲戚依旧是小时候记忆中的那个亲戚,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酒席都是村里人和自己一起做,还没有请家政这种习惯。
而且蒸菜也是要实打实的蒸一晚上,灶不能灭,所以晚上总要有人通宵看着火。
那时候姑姑结婚办酒席、叔叔结婚办酒席通宵看火的人就总是这个亲戚。
十几年过去了,没想到依旧是他。
第二天,我们清早就去灵堂收拾。
几个帮忙的亲戚一边收拾一边咒骂:“现在村里面这些人真的是太不要脸了,以前村里哪家办事不是村里面互相帮忙,怎么现在一个人都不来了。”
我妈也附和着说:“就是啊,虽然说是请了家政,但是就连顺手收拾一下碗,拿一下桌布都没人搭把手了,一个个的就这么直挺挺的坐着冷眼旁观,动都不带动一下的,以前哪家办事我不是勤勤恳恳的有啥能帮的都去帮,现在倒好,一个人都不来帮忙,真的是没意思了这帮人。”
然后看向我接着说:“你奶奶还老是叫你爸爸去村里面帮忙,去巴结那些白眼狼,要我说以后都别去了,去了有啥用,自己有事的时候一个都不来,到头来还不是只有这些自家人来帮忙。”